為掩人耳目,王爺選了晚上送王妃出去,我與她交換衣服,由我的丫頭翠虹陪著,
對外宣稱少夫人突染疾病,出城就醫,馬車實則一路往河南榮陽而去
我們還換了一批家丁奴僕,不是親信者全數汰換,以免消息走漏
還好,我與夫人有幾分神似,非親近者一定認不出
從此...我變成了鄭妃
我知道送走夫人對王爺來說是個打擊,但無論如何,這場戲一定要演下去....
王爺白日仍是照常上朝,夜晚的來臨才是他宣洩情緒的出口...他有時拿著夫人
繡給他的香囊發呆,有時則獨自飲酒....
我知道他痛...可我無能為力
幸好....跟著王妃回去的親信有消息傳回,已平安送夫人到娘家,他終於鬆了口氣
我還是一樣...與他保持著距離,藉口稱病要靜養...於是我搬到離他最近的房間,
若他喝醉,我也才能就近照顧...我不能辜負王妃臨走前要我好好照顧王爺的託付
當了王妃才知道姐姐的辛苦,也或許是自己給自己太大的期許,不求做得比姐姐好,
但也不能比姐姐遜色,我每日都兢兢業業,深怕事情做不好...就連自己感染風寒
也不敢懈怠
那日我晚歸,管家急忙來報,說王爺不知為何喝醉發脾氣,正在房裡摔東西呢
我眉頭一皺...他是個個性溫和的人,怎會摔東西?急急的趕到,一地的杯子碎片...
我終於相信管家所說
我趨近他....他迷濛的眼將我看成了夫人"雪嫣....妳來了...."還愣愣的笑著
"別喝了...到底怎麼了?"我不管他將我當成誰,先將酒收起不讓他再喝
他倒也沒生氣,只低低的說了聲"今日...是斛律將軍的忌日..."
我終於明白所有的一切
去年的今日,斛律將軍在朝堂上當眾被弦勒斃,對王爺來說一直是個打擊,
最疼愛王爺的段韶太師也在前年因病過世,這兩位長輩對他都很重要,
老將軍當場被勒斃的打擊更讓他耿耿於懷...當忠臣的下場就是如此?
他們都無力反抗君主的權威,無力跳脫忠孝節義....我懂他煩悶的心情,
這一年他過得其實也很辛苦
"雪嫣...陪我再喝一杯..."他說,我抱緊了酒瓶,不肯給他,"妳一定...不給我嗎?"
他聽來有些微慍,我有些害怕,正要悄悄離開時...他突然起身 ,
一步一步將我逼到了牆邊,讓我退無可退....
我不知所措的看著他怒氣的臉
幾乎都可以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沒想到,他的唇覆上了我的...
是那樣的霸氣又溫柔,讓人無法抗拒
該拒絕他嗎?他的俊臉讓我不想抗拒...這樣怎麼對得起姐姐...我好罪惡...
但對於一個妾來說,我是不是不該拒絕他?我的心讓我陷入一種複雜的情緒裡...
他的溫柔我開始無法招架,感覺到他越來越沉重的呼吸....我好掙扎...
但當他捧著我的臉...
輕言喚我"雪嫣"時...我的理智戰勝了這一切
不過是姐姐的替代品....不過是件獎賞....如此而已
我奮力推開了他,不爭氣的淚瞬間流下...悲切沉痛的對他說:
"王爺....芸鐘不過是你的獎賞,你想做什麼芸鐘都不該拒絕你...
可是...可不可以...留一點尊嚴給我...."
他突然驚醒...沒來得及等他回答...我已放下酒瓶衝回房裡
再也壓抑不了自己...所有的情緒傾巢而出,我伏在床上大哭....
再聽不見外面震天價響的敲門聲
我哭到幾近昏厥...讓原本已感染的風寒病勢更加劇烈....便不醒人事
病中迷迷糊糊...只知道有人一直守在床邊,要水時有水,額頭上的毛巾也沒停過,
輕手輕腳的扶我喝藥....
都不知道自己睡了幾日,醒來時看見敏兒的笑臉,我感謝她對我的照顧...
但敏兒搖搖頭,"不是我...是王爺..."
是他? 怎麼會?
敏兒說,那夜王爺破門而入,見我已不醒人事,急喚管家找來大夫,之後,
王爺便一直守在床邊,不讓他們插手照顧,不眠不休...
今日不在,是因為管家怕他體力不支,才請王爺回房休息的
我好錯愕,也好自責,他怎麼可以為了我,如此不顧自己呢?風寒是會傳染的,
萬一他染上了,我怎麼跟姐姐交代?
才這麼想..他就進來了
"妳好多了吧?"他一臉微笑,溫和的像外面的陽光....好像從夫人走後,
沒有看他這麼笑過
"對不起...讓你為了我...."我好懊惱
他搖搖手:"無妨....妳沒事就好...這幾日府裡的事交給管家去做吧~
妳的風寒有一半也是因為太過勞累....."
我突然講不出話來....滿滿的感動和不捨
"別忘了...妳現在是我的王妃..."他又笑了,但我的心沉了下來...
"對不起...我沒有想搶姐姐位置的意思...從來都沒有..."
"不不不...妳誤會我的意思了..."他突然急了,笨拙的想解釋卻又詞窮,
好半晌才訕訕的說"該跟妳道歉的人應該是我....那日是我失禮了...."
"芸鐘不怪誰,請王爺不要自責...芸鐘的一切都是王爺和夫人給的,芸鐘應當報答,
又怎能奢求些什麼?"我低下頭,不敢讓他看見我的淚
"妳好傻..."他嘆了口氣
"別說了....今日天氣很好,妳病了好多日了,我扶妳出去走走吧~這樣子也許好得快一些 "
我本想婉拒的...但他如此誠懇我實在不忍拒絕,便讓他扶著走到了廊下,的確,
亮晃晃又溫暖的陽光真的好舒服,尤其...有他在我身邊...
令我想起了以往他和姐姐相處時的樣子....今非昔比,不知他是否想起了姐姐...
站了好一會,感覺陽光有些刺眼,恍惚中,眼前一黑,我又不醒人事....
等我醒來時應該是半夜...他就在床邊睡著..我終於相信敏兒說的話,
一直以來,都是他在照顧我...而我的手一直讓他握著...
那掌心的溫暖...讓我捨不得放開....
我知道我不可以這樣,可是這一刻,能不能拋開那些加諸在身上的枷鎖,
讓我可以好好的,全心的愛他?能不能也讓他,只疼我一個人?愛我一個人?
我悲傷的想著...可終究理智戰勝了一切,我悄悄的抽回我的手...下床替他披上披風,
沒想到他居然醒了"妳怎麼起來了?對不起...我不該讓妳在廊下吹風吹太久...."
他很懊惱
我搖搖頭"不是的...是芸鐘自己不小心,請王爺不要自責..."
看他一臉疲累,我想他這些天照顧我應該也乏了,便勸他
"王爺回去休息吧!芸鐘好很多了...謝謝王爺這幾天的照顧...."
"芸鐘...在我心裡...."他突然換了語氣
"妳從來就不是一件獎賞...."
我愣愣的看著他...他的臉真的很好看
"我的心裡除了雪嫣再沒有別人了...."他看著我
"可是妳....卻有一個特別的位置....."
我低下頭...為了他這句話欣喜...我不敢也不想和姐姐爭...這樣就好
他抬起了我的下巴....再次覆上我的唇
他讓我知道...我不是獎賞...也不是姐姐的替代品...我就是我...獨一無二
而他....也是我的獨一無二
那一夜...我徹底將自己交給了他
翌日,我在痛楚中醒來...看見他熟睡的臉...那樣好看的臉...
我的目光捨不得離開
也許我這輩子都沒辦法擁有他整個人 整顆心
但是曾經可以和他這麼接近....這輩子.....無悔無憾
我悄悄下床...和平日一樣開始一天的工作
自此 我們都沒再提過那夜的事
一如往常的生活
那日他突然喚我 說姐姐有信給我
我正覺奇怪 姐姐自去了榮陽 她的信一向都是給王爺的
我打開了信 才知道 那夜的事她已經知道了
她很高興 我與她真的成了姊妹 她希望我可以好好照顧王爺
我眼眶一濕....突然覺得好罪惡
王爺看著我表情的變化 也很坦然
"我和雪嫣...從沒有什麼事會隱瞞對方的...."他背著手
"也不想委屈妳....."
"謝王爺....."我又跪了下去,滿是感動
"不要動不動就跪...身子還沒好全呢"他趕緊將我扶起
"也許...日後還要麻煩妳呢..."他意味深長的說
然後雲淡風清的走開了
當時並不懂他說這話的用意
政局的多變猶如這天氣,一下晴一下雨,永遠都捉摸不到
聽說朝中權臣和士開與其他大臣在蒐集王爺貪污的證據,還有其他的罪證....
王爺已然預料到,他離死期不遠
可他始終不發一語,從未跟我透漏什麼...每日最期待的,就是等著探子
傳回姐姐的消息....那一日,終於見他笑了
他笑著招我去,"芸鐘....快來!!"
見他難得如此高興,我也讓他感染了,微笑走近,"怎麼了?"
原來....是姐姐的親筆信...她說一切安好,孩子活蹦亂跳在肚裡不安分...
應該是個小王爺呢!下個月怕是要臨盆了
我替他們開心...但王爺開心的臉頓時驟變...
他嘆了口氣:''這樣的時候...我竟然無法陪在她身邊..."
看他如此失落,我忍不住握住他的手:"別這樣...也是為了姐姐好...."
他深吸了一口氣,認真的看著我:"芸鐘,如果我不在了,雪嫣沒有妳堅强,
一定會跟著我走...到時候,可以好好照顧我的孩子嗎? "
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拼命搖頭:"不會有那一天的...."
他並不放棄:"芸鐘...求妳了....我自小沒有求過人...能不能...."
我用手封了他的唇
"不用求我...如果真是這樣,芸鐘義不容辭...一定好好照顧姐姐和孩子的...."
他終於放心,露出溫柔誠懇的笑"謝謝...."
他笑起來如春風撫面...那樣的溫暖清新
這是他第一次,不是因為姐姐,不是因為其他,而是為了我一個人笑
但那笑,怎麼會有一種悽愴的感覺?我雖欣喜但也開始不安了起來
那日,皇上派了徐之範來送酒....我們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雖然知道逃不過,但他仍是很不甘心的說"我忠心於陛下,也不曾愧對上天,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要不要...去面見皇上?"我總覺得,或許是誤會,也或許再認真爭取一下...
就可以有活命的機會...
他苦笑,哀莫大於心死"皇上怎麼可能見我?!"
"但...我不能看王爺就這麼...."我開始哽咽
他嘆了口氣,"芸鐘...在我房裡有一只木匣,去幫我拿來好嗎?"
我點頭...趕緊拭去淚水去幫他取來
他在我面前打開了木匣,我才知道,這個匣子內裝的都是借據...別人欠他錢的借據
他看了一眼,關上木匣,又交還給我:"把這些都拿去後院燒了吧!"
我正要離開...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妳答應我的事...記得嗎?"
"記得"我很努力的擠出一絲微笑
他也笑了...在他那好看的臉上...這樣的笑是很迷人的
"記住了...妳不是我的獎賞....是我的知己......"他認真的看著我
我的淚已流下...朝他點頭
"去吧!去幫我把這些都燒了吧~"他一揮手
我不知道 這竟是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如果早知道 是不是可以再多跟他說些什麼?
照著他的話...我一張一張的將這些借據都燒了
再回到大廳...他已喝下毒酒....死了
剛剛還在跟我說話呢...怎麼會....
我又驚又懼的撫著他的臉....他那極好看的臉已沒了血色
我的淚...大顆大顆的滴在他臉上
直到最後...他還在為別人設想
堂堂大齊的將軍 以五百騎兵大破周軍的英雄
就這麼走了....
這就是忠臣的下場....而皇上還是他的堂兄弟...
令人諷刺....
(未完待續)
《北齊書》第11卷中有如下記載：武平四年五月，帝使徐之范飲以毒藥。長恭謂妃鄭氏曰：“我忠以事上，何辜於天，而遭鴆也!”妃曰：“何不求見天顏?”長恭曰：“天顏何由可見。”遂飲葯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