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元稹(離思)
曾經滄海難為水
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
半緣修道半緣君
她一個人，孤單的走在種滿蔓珠沙華的三生河畔
都說緣定三生，為什麼她和他的緣份總是如此的短暫?
她要的不多，只求一份真心的對待，為什麼到頭來仍是弄得自己傷痕累累?
曾經滄海難為水...清澈的河面映著她的臉，望著河面上的自己，露出了苦笑，一把抹去她臉上的淚
卻抹不去，除卻巫山不是雲的記憶...
民國初年，會戰已經開始，雖還未打到上海，但炮聲已經讓上海人揣揣不安
"都準備好了嗎？"李謙急急忙的趕回家，連書都來不及放下，就走進了他和妻子的房間
"好了！"妻子晴雪一看他回來，將手上的包袱打了一個結，微笑的迎向他，看他連書都來不及放下，不禁莞爾
"你急什麼？我這不是都收拾好了嗎？"她微嗔，溫柔的拭去他臉上的汗，滿眼心疼
"我當然著急，再不走，等日本人來了我們都走不了了"他的眸中染上一層擔憂"聽說日本人殘忍，尤其是對女人和小孩，我真怕我保護不了妳"
"我不怕‼只要你在我身邊，就算是死，我也心甘情願"晴雪依偎在他懷裡，柔聲的說
"我們不會死的！只要我們回到老家，避開這場戰爭，大不了不教書，當一陣子農夫，等時局穩定了，我們再回上海…只是，要辛苦妳了"李謙將她擁緊，嘆了一口氣
晴雪是他大學同學，人長得眉清目秀，溫柔婉約，家世也不錯，是學校有名的校花，身邊的追求者不記其數，更不乏有錢有勢的人，當初選擇出生清寒的他，也讓他自己很意外
晴雪的父母也不是很認同，尤其是她的父親，深怕寶貝女兒跟著他吃苦，可是因為晴雪很堅持，再加上他在她們家門外跪了一天一夜，保證一生一世待她好，兩老才勉為其難的同意他們的婚事
他曾經問晴雪，為什麼喜歡他?她溫柔的笑了笑，說她見他第一眼就認定是他了，沒有原因，沒有理由
他的母親也很心疼晴雪，直說自己的傻兒子前世不知燒了什麼好香，才會娶到晴雪這樣的好女孩;晴雪的父母不忍女兒受苦，一直想要接濟他們，卻都被晴雪拒絕了
晴雪不願傷他的自尊，何況李謙也還算爭氣，畢業後爭取到了在上海的教書，日子不算富裕，兩人卻都很知足
去年李謙的母親摔了一跤，身體狀況一直不佳，李謙一直想帶著晴雪回鄉，可是始終做不了決定，最近時局大變，考慮到晴雪的安全，他終於做了決定
"說什麼辛苦呢?我們是夫妻"晴雪微嗔"就算是下田工作，我也不怕的"
他再度擁緊她，他知道晴雪跟著他也吃了不少苦，本來是父母捧在手心的珍珠，為了替他減輕負擔，偷偷的瞞著他幫人洗衣，要不是發現她的手紅腫龜裂，他還不知道要被瞞多久
"不可以!答應我，以後不准妳背著我再去找工作了,妳的手才好沒多久，這樣我怎麼跟岳父大人交待?"他心疼的握著她的手，即使是好了，她的手也不復以前柔軟，撫著那些深淺不一的紋路，李謙的心就又再疼一次
知道他心疼，晴雪心裡滿是感動，撒嬌似的偎在他懷裡不動，讓李謙擁得更緊
其實李謙的心裡是很忐忑的，回鄉他能做什麼呢?他家裡清寒，只有一塊祖先留下來的地，那地要養活他們母子都難了，現在還多了晴雪，雖然託了人在當地為他尋找教職，可是鄉下人生活清苦，吃都吃不飽了更遑論讀書，即使有職缺薪水也不高，讓他憂心忡忡
可是不走，難道等戰爭爆發嗎？時局動盪，人心不安，他覺得還是先保命才能考慮到其他
翌日他帶著晴雪回鄉下老家，幸運的是，回鄉後經人介紹在一所小學任職，薪水雖然沒有在上海的多，但足夠他們溫飽;鄉下小學人手不夠，晴雪偶爾也幫忙他做些謄寫的工作，其他的時間都在照顧行動不便的母親
回鄉半年多了，母親終究敵不過病魔而逝世，李謙簡單的料理了母親的後事，也開始認真考慮自己的未來
上海是一定要回去的，日本人沒有在上海開戰，當初走時他是以母親病重為由向校方告假，如今戰爭沒有開打，校方寄了電報請他再回學校任職，何況母親已辭世，晴雪嘴上不說，他也看得出她很想念在上海的父母，是該回去了
可是，這小學的校長對他是賞識有佳，也幫了他不少忙，更想盡辦法替他介紹醫生給母親治病，雖然母親最後仍不幸逝世，但在她最後的日子裡，減輕了不少病痛的折磨
校長有個女兒叫燕翎，也在學校任職，其實校長一開始是想幫自己的女兒作媒的，但知道他已娶了晴雪，再加上他看過晴雪幾次，見晴雪人不但溫柔漂亮，還寫得一手好字，這才斷了念頭
"爸...難道真的不能將李老師留下來嗎？"燕翎嘟著嘴反問，其實她一見到李謙也是很喜歡的，知道他已婚，也感嘆自己沒有早點遇上他
"女兒啊…該說的我都說了，我們這個小地方畢竟不比上海啊！我有什麼條件留人呢?"校長嘆了口氣"倒是妳，也別把心思都在他身上了，他已經是有妻子的人了"
校長怎看不出女兒的小心思呢?他知道女兒喜歡李謙，但也不願女兒委屈，這時代仍是有人娶了好幾房太太，他怎捨得讓自己女兒去做二房?
"他們又還沒小孩，不算!"燕翎賭氣的回"搞不好那女人不能生，過幾年他就把她休了也說不定"
"話說成這樣就過分了，小翎"校長正色"他們結婚也沒多久，有孩子只是早晚的事；再說了，妳若要等這機會，得等多久?女孩家的青春有限，爸不許妳這樣等下去!"
"爸..."燕翎氣得跺腳，卻無力反駁
校長揮一揮手，不讓她再爭辯下去
"怎麼了?你好像有心事?"晴雪將學校的資料都謄寫完畢，正要拿給李謙再檢查一次，卻見他一個人在桌上發呆，鉛筆在紙上不知畫了幾個圈
"啊?"李謙這才回過神，看見自己的傑作"真是對不起啊，我太入神了"
"什麼事讓你這麼困擾?"晴雪輕笑，這個小動作他一直沒變，只要他心裡有事，不自覺的就會在紙上畫圓圈
"也沒什麼，就是覺得這麼走了很對不起這裡的校長"李謙嘆了口氣"校長幫了我很多忙，我也知道他一直很缺人手...可是，我總不能讓妳跟著我一直在這吃苦"
"別顧慮我"晴雪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握住他的手"留也好，走也罷，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麼，我都尊重你，只要你在，哪裡就是我們的家"
李謙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示意她過來，晴雪這才站起身，就被他給抱了滿懷
晴雪一驚，被他像嬰兒般抱著還是有些羞赧，臉上不覺起了紅雲
"不覺得我們家有點空嗎?"李謙在她耳邊輕輕的問
"空?!"晴雪一時沒反應過來，突然驚覺他的語氣曖昧，剎時頓悟
見她連耳根都紅了，李謙不覺失聲笑了出來，他的晴雪總是這麼害羞，都結婚這麼久了，還禁不起他的挑逗
可是也就是這樣，他下了決心
"小雪...我決定回上海"李謙笑了笑"妳的父母在上海，我們不該一直留在這裡；妳陪我媽度過了她人生中最後的日子，我也不該這麼自私把妳帶離他們身邊，讓他們看不到妳"
"真的?那校長那邊怎麼辦?"晴雪一聽大喜，卻馬上想到這個問題
"這裡畢竟不是我久留之地，我還年輕，應該多看一看，待在這無異是養老"李謙微微皺了眉"我再想別的方式報答他吧!他是個明白人，會理解的"
"謝謝你!"晴雪知道他是為了她才決定離開故鄉，高興的摟著他脖子
"要謝我?不如幫我生個胖兒子吧"李謙笑得曖昧，將她摟得更緊，忍不住在她白皙的胸前親了一口
"哎呀..."晴雪笑得羞澀，但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阻止了他的更進一步
"怎麼了?"正沉浸在她的沁人體香，突然被她推開的李謙一頭霧水，抬頭看見她不安的眼，有些訝異
"你說...我們結婚這麼久了，我都沒懷上，會不會是我有問題?"她低下頭，狀甚難過
"胡說什麼!"李謙一句話打斷她的胡思亂想，收起剛剛似登徒子的戲謔，嚴正的看著她"這時局這麼不穩定，連累妳要跟著我搬來搬去，還要照顧我母親，這麼累怎麼可能有孩子?"
"可是沒能讓媽離開前抱上孫子，終究還是我不孝"她低下頭，說著自己的不是，婆婆待她也算是不錯的了，也沒在她面前催過一聲，只是她知道，老人家心裡還是很期待的
"這什麼話?媽可從來沒這麼說過"看她這麼難過，李謙的心也擰疼了，他也想過要有個孩子讓母親高興，可惜母親終究福薄，等不到那天就走了
"別亂想了，人家都說城西的觀音廟供奉的菩薩很靈，我們找個時間去求求看，讓祂給我們送個孩子來，這說不定，是祂太忙忘了給我們送個胖小子來呢!"為了哄眼前的妻子開心，李謙只好開起神明的玩笑
"別亂說話，讓菩薩聽見了多不好"晴雪忍不住將手捂上他的嘴，暫時也忘了難過
"好好好...不說不說，那我就直接做囉!"李謙一把抓住她的手，邪邪的笑了笑，便將她打橫抱起，往房間走去
兩人恩愛纏綿了一夜，翌日早晨李謙便決定去向校長辭職
"這麼快就要說了嗎？"晴雪不知道為什麼，一早起來便覺得心慌得很，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似的
因為太過幸福，所以覺得不真實嗎？
"早點說一說也好,上海的電報裡要我下個月就要回學校復職"李謙沒察覺出晴雪的不安，頭也不抬的繼續喝他的粥
晴雪再不作聲，繼續陪他享用兩人的早餐
臨走前，李謙還回頭交待晴雪"妳幫我拍個電報回上海，說我一定回去復職"
"好"晴雪點頭，手上也沒閒著，整理著丈夫的衣領....可是不知道怎麼搞的，為什麼覺得很不想他走?手上的領子翻了又翻，就是捨不得放
"好了，夠整齊了"李謙笑了笑，心想晴雪一定捨不得他走，才藉故不放；他握住了她的手，將她拉近在額頭上印了印記，這才看見晴雪羞赧的笑
"我今天一定提早回來陪妳，好不好?"李謙笑著，又壓低聲音在她耳畔低語"我這麼努力，菩薩一定會賞我們一個胖小子的"
"討厭!"晴雪羞得推開他，想起昨夜的纏綿，忍不住低頭
"我走了!"李謙笑了笑，晴雪羞澀的笑是他印象中最後的畫面
李謙到了學校，突然發現學校裡多了好幾台軍用大卡車，所有的人走的匆忙,讓他有一股不安的預感
"校長...這是怎麼回事?"李謙一見到校長也匆忙的走出來，拉住他急急的問
"不好了!日本人就在隔壁的村子，趁現在他們還沒到，我們趕緊坐軍車離開吧！"校長的口氣也很急，拉著他就要上軍車
"日本人?!不行!!"李謙斷然的甩開校長的手"我要回家去把晴雪帶過來!!"
"來不及了!!"校長皺眉，又回頭拉他的手"你現在回去，會搭不上車的!你放心吧，軍車已經開到村子裡去疏散其他村民了，晚點會在下一個村落集合，你就不要擔心了!"
"可是..."雖是這麼說，李謙還是不放心
"我女兒小翎已經搭前一梯的車走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校長見他仍不放棄，半拖半拉的要他上了車
李謙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上車離開，期許著在下一個村落可以看見晴雪
看著黃沙飛揚，他的腦海裡只有晴雪羞澀的笑...這樣突如其來的變化，她能夠應付嗎？睡覺時總是習慣挨著他，握著他的手才能安睡，要她上一輛都是陌生人的軍車，她應該會很害怕吧？
校長看出他的憂心，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說不出一句話，他們都有著共同的擔憂，期盼著在下個村落，能見到他們掛心的家人 其他的，別無所求
命運的轉輪已起，李謙怎麼想也想不到，再回到這裡已經是好幾年以後了........(未完待續)
